蒋都那些事儿---桑蚕一梦

村东口 · 发表于 2022-8-9 12:0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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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初夏时节的下午，
放学的铃声刚刚敲响，
邻居大刚就站在教室门口等着我。
我以为他又想来哄骗我的大骨头，
谁知他笑盈盈地一手揽在我的小肩膀上，
一手指着校门往东的方向，
现在离天黑还早着呢，
走，我们一道去摘桑椹子吃。

彼时蒋都小镇漫天的田野到处都植满了桑树林，
许多大人都背着篓筐站在林间手脚麻溜地
摘取着一丛丛卵形翠碧色的桑叶。
因为提前专门修剪过，
这些桑树的枝杆并不算高大，
走进林子里，
看见枝条间长满了黑红相间的桑椹果。
略微伸手轻而易举便能够得到，
轻轻拧下一粒，塞进嘴里，
一股非常清爽的酸甜果香充盈在齿间。

电影《少林足球》里有是不是有一个人叫“酱爆”，
他的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我和大刚手脚不停地从枝杆上摘下一粒粒果子，
随着桑椹果逐一酱爆在饕餮之徒的口腔中，
深紫色的果汁将牙齿和嘴唇都染得乌七麻黑的。

“喂！你们俩！”
一声轻脆的吆喝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大刚和我定睛一看，
原来是老街坊张婶正背着篓筐摘桑叶，
“放学了还不赶紧回家帮大人干活，就知道在这里偷吃。”
张婶故作一脸愠怒地朝我们喊道。
大刚年纪比我大一些，并不怕她，
一边继续摘着果子，一边嬉皮笑脸地回应她，
“谁告诉你我们在偷吃了，
现在这蒋都上下铺天盖地都是桑椹，还需要偷？
我们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地来吃！”

张婶不再说话，大踏步走到我们俩跟前，
放下已装得半满桑叶的篓筐，
双手伸进叶堆里悉悉索索翻了一会儿，
居然掏出两支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出来。

不像浑身长满绿刺般的毛辣子，
蚕虫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和恐惧，
我和大刚各接了一只捧在手上，
圆滚滚肉乎乎的身子摸起来非常有手感。
“不要用手摸它，这样容易让它生病！”
张婶嗔怪着又递了几片桑叶过来，
我把蚕宝宝放在圆圆的叶片上，
它很快就开始顺着叶沿边儿沙沙地啃食起来。

“喂~~喂~~扑~~扑~~”
校园里的高音喇叭突然有人在试音，
回音荡漾在空旷的田野里听得清清楚楚。
大刚和我咧开黑牙互望了一下，
来不及同张婶说再见，
捧着桑叶和蚕虫就小跑着回学校里看热闹。

小学的操场上红旗张展、彩旗飘飘。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搭好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
用红布盖着的、从教室里拉出来三五张课桌
呈一条直线摆在上面，
几位白衬衫黑裤子、干部打扮模样的中年人
正襟危坐在台前。
一条火红的横幅高高挂在他们身后，
年代久远我已记不大清楚，上面好像写着：
蒋都桑蚕产业养植先进集体及个人表彰大会

操场上黑压压坐满了镇上或乡下的百姓，
里面也有许多我见过面的表叔二大爷。
他们都坐在从我们教室里拖出来的小板凳上，
抽烟的抽烟，嗑瓜子的嗑瓜子，
一个个二郎腿翘着，表情都十分得意。

主席台的东侧，摆满了扎着大红花、崭新的自行车，
甚至还有几台看上去像是洗衣机，
还是电视机的大包装纸箱。
干部们开始了雍长的会议发言，
叭拉叭拉叭拉说了好长一通，
紧接学校大喇叭里放起了欢快的
《拉德斯基进行曲》
坐在下面的人群里一阵骚动，
站出来十几个人一脸腼腆地走到主席台上，
胸前也给扎上了朵朵红花。

“快看！快看！
台上子有我二舅，
还有我四大爷！"
大刚兴奋地差点把手心里捧着的蚕宝宝甩出去。
我当然知道了，大刚家里有好关系，
好几个亲戚都在乡政府旁边的缫丝厂里上班。
那个时候的滨城，
在红云烟厂上班肯定是人中龙凤，
在乌龙酒厂上班也实属上流。

而在蒋都，能每天进出缫丝厂，
走起路来人都可以自带一股旋风！
我一下子感觉有点怅然若失，
捧着蚕虫不理大刚自顾自地往家的方向走。
推开小院子的篱笆门，
看见邻居家几个玩伴在院子里，
用一些细密的藤条在编弄像长扫帚一样的东西。

他们从我手上小心翼翼地接过蚕宝宝，
把它放在藤条上，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这个呀，叫作蚕山。
我们待会要把好多蚕虫都放在上面，
他们已经吃了好多天桑叶了，
那么就会在上面吐丝结茧把自己围起来，
一直围成一个小蚕蛹。”

我咧开乌青色的嘴唇，
露出一口紫到发黑的牙齿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我才不管什么蚕山，蚕蛹呢，
只要每年这个时候有吃不完的桑椹果，
我就感觉非常心满意足了。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
有一次我在上海的朱家角古镇游玩，
吹着大淀湖边的微风，坐在放生桥上，
看见有商家在出售盒装的蓝梅和桑椹果。
小贩看我有意向购买，
可劲儿推销起来：
“这可是营养之王桑棋果，
富含天然有机桑椹红色素，
酸甜可口，清爽怡人！
又能补肝益肾，也能养血生津。
好东西唉，只卖15大洋一盒。”

那一小盒区区不到50克，
粒粒可数，少到可怜。
我还是买下一盒，
打开盖子捏出一粒轻轻含在嘴里。
又浮想起大刚来了，
他哭丧着脸：
我二舅说缫丝厂干不下去了，
这下蒋都所有的桑树要全砍光当柴火了！
呜呜呜~~~

朱家角的这盒桑椹果不甜，
反而很酸，
搞得我的鼻子不禁都跟着酸了起来。